酿光
1
2090年，9月6日，尼斯
下午4:25分
在这座沿海城市的某间客房中，一位蓝发少年正双手敲打着键盘。他看上去年纪很轻，才十一、二岁的样子，眉清目秀，皮肤白稚，相貌堂堂。
十六岁的少年克劳泽已经在HL工作许久了，此次之行，自然也是来办公的。
“哪位？”
随着一阵铃响，他接起电话，是自己一名部下。
“啊，长官，我是金。”年轻警员说，“是这样的，本部这里急需您一张照片，想麻烦您回来之前抽空拍一张，不打扰吧？”
“没事儿，我知道了。”克劳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
“那就拜托长官了。”
“嗯，去忙吧。”
克劳泽挂了电话。输入完资料后，他就穿上大衣，去找照相馆了。
“照相馆……”走出旅馆，他沿着街边寻找。
初秋时节，余温未散，依旧夹杂着夏日的炎热。
克劳泽边走边思考这次的案件，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颇为荒凉的小巷。
“走错路了啊……”沉吟片刻，他便向前方出口走去。
谁知，他定睛一看，竟有家店铺。
“这种地方……居然还有店？”他诧异到，又忽然联想到了某间地址偏僻的书店，一时不详之意涌上心头。
走近一看，正巧是家照相馆。
“姑且去看看好了……”他思考一会，迈了进去。
店面很小，装潢十分老旧，看上去颇有些年月。
“……先生，需要帮忙吗？”
一个体态佝偻的老人掀开帘子，从隔间里颤颤悠悠地走了出来，眉宇间尽是祥和之气。他看上去年过六旬，头发白花花的，披着件青布薄衫，想必是这家店的店主了。
克劳泽顿了一下，“嗯……是的，有劳您了。”他走到正中央的照相机前，顺手扎上头发。
老人缓步走到摄像机前，用他粗糙的双手调了调零件。那台照相机看上去也很老了，调起来嘎吱嘎吱的，但老人看它的模样，还真像捧着宝。
“先生……来，笑一个。”
他按下快门，一张照片从前口掉下，飘落在地上。
克劳泽捡起相片，瞧了瞧，又问老人：“请问收多少钱？”
老人却摇摇头，“我不要钱，你能给我什么？”
老人用他那双湛蓝的眼睛盯着他看。
“……您是说，您想要其他的东西？”
“就是这个意思。”
克劳泽沉吟片刻，从大衣口袋掏出了半袋茶叶，“抱歉，我身上只有这个。”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你，年轻人。”
克劳泽收起照片，离开前朝老人微微鞠了一躬。
他离开照相馆，在门前久久伫立。
那间照相馆被夕阳镶上了一层金边，余晖所及之处，皆被天使亲吻上了色彩。
克劳泽走出巷子，一束光芒措不及防地刺痛他的双眼，他左手微微上覆，挡住阳光。适应了一会儿，在指缝中微眯眼眸，不禁杵了。
红日浮在海面上半许，染红了天边的残云，赤如星火燎原，刹那间晕染满天。金子撒上大海，又犹如陨落的星辰，夺目地、耀眼地……突如其来地闯入了他的视线。
“……好美。”
克劳泽不禁在想。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注意过身边的景色了。
上一次像这样由衷的觉得世界很美，是在什么时候？
他不记得了，好像那时候母亲还在世。
双唇微颤，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光，竟是如此温暖。那双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似是阵风，拨动着他瞳仁间的死水。
克劳泽注视着，注视着这个扔保留古韵的海滨小镇中，他不曾感受过的温度。
2
自那之后，又过了很多年。
水晶郡，某次会议后。
“……大探员，奖金真不少啊？”
刚刚开完会，克劳泽闻声望去，那是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白人男子。
想都不用想，这又是个对他一无所知却因为不顺眼而妒忌，来找拌儿的“上层”。
他先是没出声，想了想，“长官是……对我不满？”
“哈！”男人干笑一声，“年轻有为，干事儿勤快……我挑的出毛病么？呵呵……”他耸了耸肩，笑的相当假。
克劳泽沉默片刻，心中腾升起阵阵不悦。
又是……这种人。
像苍蝇一样，时不时往你身边转悠转悠，烦的你不得安宁。当你打死了这只苍蝇，终于清净下来的时候……又飞过来一两只，嘲笑似的，围着你跳舞。
他深深叹了口气，终于露出了厌烦的神色。
“谢谢您的认可，先告辞了。”
说罢，扬长而去，也不顾那人不满的咆哮。
“愚昧之辈……可笑的令人发指。”
是夜，他回到了水晶郡的一间客栈，平躺在床上。
“这世上……为何不能纯朴一点？”
他想。
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一抹红霞。
猛然间，他想起了那个老人。
或许那次海滨之旅，是克劳泽二十余年的苦涩人生中一股薄荷香气，让他在无尽黑暗中得以窥视到一抹异样的光彩。
“若我也能像他那样……在僻静无人之地无忧地开间无人光顾小铺，或许会轻松一些吧？”
他敲了敲脑袋。
“想什么呢，克劳泽。”
“你是有使命在身的。”
于是他坐起来，垂了垂灰色的眼眸。
“该去……处理文件了。”
3
2101年，春。
战争爆发了。
当克劳泽得知这条消息的时候，欧洲大半个郡已经被火海吞噬。
他脑子一嗡，却也记不起什么，只觉得心里忽然空荡荡的。
就像那火随着战乱在一点一点舔舐着他的胸膛。
他好像丢失了什么，却想不起来。
那是连他也从未察觉到的东西。
4
2102年，三月，联邦成立。
在第一任大总统——克劳泽·维特斯托克上任期间，虽是政府工作有些繁琐，但他过得很幸福。
克劳泽拥有了自己理想的国家制度，贤良的妻子，还有两个健康儿子。
但每当他忙完工作，照顾后妻子，教育过儿子后，他坐在长椅上，望着窗外，心里总有填充不完的空虚。
他无论如何都得不到饱满的慰藉。
日复一日，就叠加成了痛苦。
……
2104年，魔都。
“我们堂堂联邦大总统，也会有心事？”
黑发男子戏谑着，带着笑腔对他说，还吊儿郎当地翘着腿。
克劳泽不语，只是平淡的看着他
“不知……您是收到了几万封少女情信……收拾不清，还是又有那个不听话的官员……惹了心智？”
他还是打不住地嘲弄着面前的这个人，可能是因为太过有趣了，连腔调都往上多挑了几分。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天一。”
“我又不是神仙……还能读心？”
他继续装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克劳泽叹了口气，“说点儿你信的。”
天一闻言，微微后仰。轻笑一下，抿了口咖啡。
“唉……大总统啊大总统……所以说，人类就是这么可笑的生物。”
他放下咖啡杯，对他说，
“去看看夕阳吧。”
——
“好了，一个建议收费十万，你知道我银行卡号。”天一又恢复了他懒散的神情，“右滚出门不送。”
他愣了愣，不明所以。但还是直起身子，理了理大衣，走了。
听到了门缝合闭的声音。天一才叹了口气。
……
“夕阳……么。”
他望着被楼房挡住一半的天空，此时已被染成满天朱红。
克劳泽一步一步，向出口走着。四周很静，能清晰地听见鞋底婆娑的细沙，一粒一粒的。
他停在了拐角。
他没有走出去。
似乎在克劳泽心里，有一道至今未过去的坎。现在，那道坎就挡在他前面，这个拐角。
……是什么。
克劳泽望着眼前的金黄，他向往至极，却又无比畏惧。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嗓音卡在了喉咙，他没说出口。
克劳泽很矛盾。
……
他缓缓的，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到了光的温度。
“……”
“好温暖。”
似乎很久以前，也曾有这样的一束光洒在他心头。
他一点一点伸出手，所及之处，尽是辉煌。
克劳泽鼓起了勇气，一步一步，他迈过了那道坎，他……走出了巷子。
他又一次沐浴进了一片金子堆的海。
克劳泽杵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轻轻地，踩着脚下的影子，转过身，面朝夕阳，背过小巷。
伫立许久，克劳泽好像笑了。
他灰色的眸子里，只剩光。
5
“克劳泽·维特斯托克，联邦第一任总统，享年九十六岁。
“这位维特斯托克先生曾在他的回忆录上写到，
“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是一张年轻时候的照片，
“而那张照片，却早就被自己弄丢了。
End.
